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

2011年的父親節是6/19/2011。生平第一次在博物館參展,正好及時送給父親。


這天帶父母去參觀，回來時，在門口搭計程車，計程車司機說；這兒門票很貴，妳帶父母及外勞，妳一定很有心也孝順。我愣住，不知怎樣回答。我是連哄帶騙的把家父帶出來，我也知道失智的他只是三分鐘記憶。一轉眼他就忘了。但他是我第一個想要分享的。我小的時候，笨手笨腳，勞作課都找爸爸幫忙。記得有一次要交暑假作業，我把一根通心草弄斷而沒法子完成作業，救也救不起來。就一直哭。爸爸說；只好去買囉。我看他騎著小摩托車出門。我趴在窗子上等他，等得都睡著了。等爸爸把我叫醒，他手上真的拿了通心草。他說找了六個小時，跑到鶯歌去買的。每次想起來，心裏總是隱隱作痛。

當我把他帶到我的作品前, 他竟唸出來"Kitty", 妳的名字。真不敢相信。




我說；這些是我作的，他很仔細一個個看，說；很不簡單。我真的很高興，我的父親真的和我走過我的人生。當我長大，離家，結婚，移民，工作，從日本到美國，繞了大半個地球。人生走了一甲子，又回到父母身邊。多少的悲歡離合，多少的往事回憶，爸爸已忘記了。但我沒忘。

小的時候，他常帶我在身邊。他的同學，同事，老朋友都認識,都說看我長大。


爸爸是名公務人員，經濟不是很好，甚至是貧窮。但家父給我們很足夠的精神食糧。記得他常帶我們去動物園，去爬山，去海水浴場，每晚一定去河堤散步看星星。帶我們去看馬戲團表演。也去看白雪溜冰表演，我記得那天，他下班後匆匆忙忙回來帶我和妹妹去，外面傾盆大雨，我們三人坐三輪車，我掀著三輪車上遮雨的帆布，是那樣興奮。看完表演後，爸爸還帶我們去舞台邊，摸一摸冰的舞台。

家裏沒有錢，偶而才去看一場電影。記得最深刻是全家( 六口)去看電影 " 海角一樂園 " ( Swiss Family Robinson ), 這片子很長，三個多小時，看完後已沒有公車了。爸爸說；走路回家？( 省錢下次看電影 ) 或是搭車回家？？我們都望向年紀最小最胖才五歲的小弟，他很神勇說走路。我們就真的走路回家，一路上談著電影的情節, 又說又笑，快樂極了，永遠難忘。

爸爸手巧，每年都手作元宵燈籠，四個孩子，每人一個，各個不同。爸爸也教弟弟妹妹們溜冰( 四輪),騎車，釣魚。


我運動差，爸爸就教我攝影。爸爸省吃儉用，在我小學六年級，就買了一台德國單眼相機。開始幾個月，就只教我拿穩相機，沒有底片，按快門，相機很重，手要穩。手調相機，所以要熟悉光圈，速度。他幾乎每天考我；今天拍照如何設定。從哪個位置才不會背光。那個時候,我們家沒有冰箱,沒有電視，但卻有很好的相機。

爸爸喜愛唱歌，他音色很美。家裏有收音機有唱機，爸爸教我唱日本童謠，但我五音不全，沒有遺傳他的歌喉。爸爸是浪漫派的，小的時侯，我就覺得，想像和憧憬是關不住的天馬行空。夏天很熱，家裏只有一檯電風扇。但卻有一個大水族箱，養熱帶魚的,晚上關了燈，只開魚缸的燈。我們圍坐在水族箱前，看著霓虹，神仙魚，接吻魚,孔雀魚,劍尾魚,丑角波魚....各種漂亮的魚游來游去,水草飄，泡沫出....真的就很涼快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？爸爸總是載我上學。爸爸很疼我，在有限的物質情況下，我覺得自己是他的掌上明珠。


暑假到台電實習，他帶我見公司上上下下每一個人。每個人都叫得出我名字，都說我小時候怎樣怎樣？我知道爸對我期望很高，我每年都申請台電的獎學金。我和爸爸都是感牲的。我們常一起大笑，大唱。也大哭過。

結婚前,我沒離開過家。媽媽說；媒人來談婚事那夜，爸爸失眠。


八，九個月後，結婚那天，爸爸還是崩潰了。他喝醉了，一直哭。放聲大哭，親友們常提及，媽媽也常用這來笑他。以前我每次飛來飛去,來來去去都是爸爸親自開車到機場接送，有次我突然想到, 曾有人說過" 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"，我相信。因為他拉長脖子目送我，真的令我每每不忍離去。

離家三十幾個寒暑，父母在不知不覺中老去。


爸爸的智能一再的退縮，很多人說；老年失智好哇！什麼都不知道，沒煩惱啊！那是沒有親身經歷。其實老年失智患者是恐慌的，他很害怕，沒有安全感，茫茫渺渺。這五，六年來，我一邊摸索，一邊學習。每一個經驗都是深刻的。


我就是要作他依靠。我對他百依百順，我就是一再告訴自已，作了六十年的女兒，如果只是作為女兒的反哺一定不夠的。


假想上輩子還是他的情人呢！好的情人是一生一世，不離不棄。我相信我一定做到。

照顧失智老人的心路歷程是很艱辛的，每一天都是考驗。我用筆記下來時，是淚流滿面。我學習各種方法，使他的智力不要再下滑，能夠維持現況就好。


以前還想把自已的心得可以用來分享。但現在體會到。不論用什麼方法，只要有"愛心",什麼法寶都不需要。只要愛. 不需要講理，話不要多，講得越少越好。只要在旁邊陪著就好。我相信，我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，而且一定是很好的情人。

感謝父親，一路走來，對我的疼愛。

現在我們交換位置，換我來疼愛他。照顧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