矽谷阿嬤的心情故事: April 2012

雖然我常常懷念我的祖母﹐但當我自己也當上祖母時﹐我特別想念我的祖母。當我一個人開車兩個小時去看我剛出生的孫女時﹐我就想到半世紀以前﹐我的祖母也是經常風塵樸樸的來台北看我。當我抱著孫女時﹐我想起祖母跟我說過的話﹐歷歷在耳,也是我想跟我的孫女說的。祖母教過我的事物﹐我也好想傳授給我的孫女。

我是一個普通平凡的祖母﹐但我卻有個很特別的祖母。在我很小的時候﹐祖母四周的人都警告我﹐不可以叫她祖母﹐要稱呼她- 師公。別人的祖母梳包包頭﹐我的祖母理光頭。別人的祖母穿紅戴綠﹐我的祖母穿袈裟。我的祖母有過短短的婚姻﹐祖父去世之後﹐祖母才出國留學﹐剃度出家。

我的父親是領養來的﹐是父親的祖母 (我的曾祖母 ) 把我的父親拉拔長大的。我的祖母沒有生過孩子﹐也沒有養過孩子。她的言行思想是很出世的。度大量大。弱小的身子卻有大丈夫的氣度﹐比男人還勇敢。作起事來勇往直前﹐不達目的她可以百次千次的去試﹐在她的字典裏沒有困難或辦不到的事。任何人有事找她﹐都覺得放心﹐她一定有法子找出解決的方法。人人尊敬她﹐她的能幹和毅力﹐沒人比得上。大家都尊稱她 -- 師公。

也只有我看到她柔軟特別的一面﹐那一面是她與我祖孫兩人互通的一面。 祖母送給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各一份禮物。 一份令我們一輩子都歡喜的禮物。 從小到大﹐我一旦報出我的名字時﹐每個人都會不自覺的說﹐好名字﹐誰取的呢﹖ 我會告訴人家﹐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法名。 這是祖母的叮嚀﹐她要我為人善良﹐凡事喜悅。 我是農曆六月十九日佛成道日出生的﹐得祖母特別的寵愛﹐一直以為我們祖孫緣並同佛緣。

祖母第一次領我到德山寺﹐是民國四十三年﹐那時我的父母因照顧同時出痲疹的弟弟妹妹而病倒﹐祖母來台北帶我去竹山。 那時是德山寺草創時期﹐幾間簡陋小屋。 睡前要仔細掛好蚊帳﹐蚊子又多又凶﹐有時隔著蚊帳也咬下去。 祖母不准我拍死蚊子說﹔唸阿彌陀佛蚊子就不會來。 我常常一邊唸一邊哭﹐因為雙腿都紅腫﹐唸也沒有用。祖母說﹔唸一天沒有效﹐多唸幾天就不會來咬妳﹐再咬也不會痛了。

早上醒來﹐很可怕﹐整個寺裏只有我一個人﹐大家全部出坡去了。那時農事都自己作﹐工作很多﹐十分忙碌。 有時﹐還得用石頭舖路﹐否則下雨時﹐就寸步難行了。我常常一個人﹐坐著發獃。肚子餓了﹐就到廚房﹐搬個小凳子﹐爬上灶頭。一個大圓鍋在烘煮著小紅蕃薯﹐我用力推開厚重的木蓋子﹐從小縫裡﹐舀幾個小紅薯來吃。吃完後﹐我會抬一壺水到田裡去給大家喝。 小的時候膽小﹐很怕兩扇大大高高的門神。每次走過﹐我都閉著眼睛跑過去﹐但提著水時不能跑﹐我就一直唸阿彌陀佛﹐那年我才四歲。

竹山的夏天很涼快又有龍眼吃。記得在龍眼樹下養了一隻台灣瀰猴。我很喜歡跟牠玩﹐祖母擔心猴子會抓傷我﹐每次都緊跟著

我。我會一直給猴子龍眼﹐猴子就一顆一顆的塞進嘴裡﹐鼓著大大的鰓幫子。等我停止給了﹐猴子才一顆一顆拿出來剝著吃。 祖母搖著頭說﹕貪啊﹗﹗ 這是祖母給我上的第一堂佛學課。

五歲時﹐我進了幼稚園就讀。 在民國四十年初期是很稀奇的事。我帶祖母參觀我的幼稚園﹐就在家對面的巷子裡。是一個教堂附設的。祖母很有興趣﹐看看裡面的滑梯﹐鞦韆。還和老師說話。我帶祖母到草地上抓蚱蜢。好多好多蚱蜢﹐我很會抓蚱蜢﹐每天都抓很多隻。祖母聽了﹐嚇一大跳說﹔妳不可以弄死蚱蜢。我說﹔我只是抓來看看是穿什麼顏色的裙子。祖母說﹕啊﹗蚱蜢穿裙子﹖我打開蚱蜢綠色的翅膀﹐給祖母看裡面真的有一層薄薄的﹐像紗裙一樣﹐有紅﹐黃﹐白不同顏色﹐十分好玩。 祖母說﹕這兒真是好多蚱蜢﹐妳要和牠們作朋友﹐不可太用力﹐會弄死牠們。

學校表演時﹐祖母也來了。 我扮演一隻頭戴金絲﹐背掛金翅的花蝴蝶﹐和另一隻黃蝴蝶﹐在二十幾朵各種顏色(其他同學裝扮的)花朵中﹐又唱又跳。 之後﹐祖母問我﹔喜歡花﹖還是蝴蝶﹖ 我說﹔都喜歡。您呢﹖ 祖母說﹔都不喜歡﹐並告訴我﹐漂亮的東西都不長久。

祖母十分嬌小﹐體重四十公斤左右﹐還真猜不出她的年紀。小學時﹐祖母總會來台北帶我去德山寺避暑。我們從台北搭火車到台中。在台中得換車﹐再換集集的小火車。在台中火車站候車室﹐沒有冷氣﹐熱得像火爐一樣。我跑來跑去﹐熱得汗流夾背﹐一直問祖母還要等多久﹖為什麼不買冰給我吃﹖ 祖母一直替我擦汗﹐一直說﹔妳靜靜妳靜靜坐下來﹐就不熱了。 可是我坐不了兩分鐘又跑去看火車來了沒。 那時覺得祖母真是一個怪人﹐穿著黑黑的長袍﹐這麼熱﹐還能讀經看書。 我不停的吵她﹐別人都用很奇特的眼光看我們。 現在想起來﹐真是難為了她。小學畢業那年的暑假﹐祖母還教我英文, 我的祖母是我的第一位英文老師。

初中以後﹐我功課比較忙﹐就沒有去竹山。但我們經常通信。 祖母教我很多事情。 她也一直沒有忘記要蓋幼稚園的事。 她說﹔竹山農忙時期很長﹐小娃娃放在田邊道旁﹐風吹日晒﹐如果有個幼稚園﹐小孩子就會很快樂。 真的有一年的夏天﹐祖母告訴我﹐砍了八十五棵荔枝樹蓋了幼稚園﹐我一路上想著﹐八十五棵荔枝樹到底是有多大的一片地﹖。。。。﹐當我走到幼稚園門口時﹐我激動得叫出來﹔培真幼稚園﹗哇哇﹗﹗真的是培真幼稚園﹗﹗我的眼淚都掉下來﹐因為當年我就讀的幼稚園﹐就叫培真幼稚園。

以後﹐每天早晨我和祖母都隨娃娃車去接小朋友。 有時﹐看到家長遠遠的叫著﹔師公﹐師公﹐就塞五元或十元給祖母。 她總是默默收起來﹐我問她﹐學費是多少﹖ 她說﹔隨緣啦。有了培真幼稚園之後﹐我每年暑假都來主持畢業典禮。 我們都準備很多畢業禮物﹐人人有獎﹐而且不只一份。除了文具用品之外﹐我最喜歡字典。 我還記得﹐每次都去找榮哲印刷廠的魏伯伯﹐魏伯母。 他們很喜歡我﹐總會送我很多字典。 我和祖母連夜用報紙把字典一本一本包起來﹐上面還蓋了紅紅的獎字大章。 祖母說我這個台北姑娘國語最標準﹐都要我主持遊藝表演節目。 當我站在台上﹐看到祖母讚許的眼光﹐總覺得我們在圓一個很美的夢。

長大以後﹐我就自己來竹山﹐在台中轉客運車﹐很方便。我有時也會帶同學來寺裡玩。民國五十九年﹐我們大學畢業旅行時﹐就帶了五十人在德山寺過夜。那晚大家好興奮﹐祖母還為大家開示﹐我原本好擔心她不知要說什麼﹐因為很多同學是基督徒。但沒想到大家都被祖母的演講感動得並要求再住一晚﹐所以我們取消第二天原本要住的旅館﹐第二天去了日月潭又回到寺裡﹐對我的同學來說﹔是很殊勝的經驗﹐到現在同學們聚會時﹐還會提到祖母﹐對她懷念特別多。

我也常常覺得自己是很幸運的﹐在成長過程中能有這樣一位祖母相伴。 我將永遠懷念她。 在學佛的路上﹐不管天涯海角﹐歲歲月月我會永遠追隨她的衲履足跡。

她是我的祖母。我的祖母就是德山寺前住持 -- 達超上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