牽手一甲子

牽手一甲子

鑽石婚快樂

結婚六十周年紀念

民國98年農曆十月初八

家父母結婚六十周年，牽手走過一甲子。這是多麼不容易，很值得慶祝的一件大事。但是媽媽就是不肯。她還真怕我不聽話，一再地告誡我。家母很有主見。我一定得徵得她的同意，不可給她任何驚喜，她不會開心的。雖然我試過各種方式請示，但終究慶祝會是辦不成了。家母的理由充足；她說；她所有的孩子,孫子,曾孫都在遙遠的地方，每個人都忙，她不要家人大費周章。她說;家父根本不記得結婚周年這件事。他倆的老朋友也沒剩幾個,且都臥病在床，不忍折騰老友出來相聚。

身為長女的我見証他們寶貴六十年。家母婚後就懷了我(古稱入門喜)。再過九個月，我就要滿六十了。今天我作了這張卡片，淚水盈眶，我和我的弟弟妹妹，都是他們最甜蜜的包袱。父母撫我，育我，給我們最好的教育。當我告訴人家，我上過幼稚園(三年級生有多少人念過幼稚園？)。我小弟還上私立小學…當四個小孩都在學時，他們肩上的擔子有多重。我常常跟舍妹說；在那樣沈重負擔下,父母會讓我姐妹倆, 也和男孩一樣受高等教育。這是我一輩子都要感恩的事。

家父母白手起家，結婚時，借住在人家廢棄的馬廄。沒有廚房，沒有浴廁…除了不會淋到雨,其他什麼也沒有。在那樣冬冷夏熱的屋子裏住了六年。家父是名奉公守法的公務員。家母勤儉持家之外，接了各種手工。辛辛苦苦六年，我們才在三重埔買個小房子。爸媽養我們的同時,也養雞，鴨,和火雞。也養過鳥。我記得我早上去市場撿菜葉,黃昏時去菜園拾菜(像拾穗圖片中一樣),我也賣過雞蛋….(我們是養很多雞…).都是爸爸自已釘的雞舍，鳥籠…當我小的時候，媽媽一直都在以手工為副業，車衣服，繡京劇,歌仔戲戲服,鉤桌巾，釘珠包亮片…….什麼都肯作。總是一大早起雙手就忙不停，直到深夜。她咬著牙根，硬著頸項就是苦幹。在三重埔住了十年，存錢來台北市買房子,搬來現在住的這間透天厝房子。也繼續投資房地產。她是一名女強人。我沒法子用文字來形容她。但我一直記住她的辛苦。她的愛心，因為家父母結婚時都得不到任何的幫助，所以當他倆有機會就與人結善緣。他們幫助過好多人，也是說不完的故事。家父母同心協力，開源節流，也很勇敢創業，家母在五十歲時，就已擁有了騰祥，騰隆兩家計程車行。近百部車子，兩百多名司機。拉拔自己孩子外，也照顧無數別的小孩。她的司機都像他的孩子一樣，她幫司機籌頭款買車，讓司機們駕駛屬於自己的車子。她總告訴他們勤儉，自律就有好前途。鄉下孩子到台北來打拼，成家立業，還有司機將他小孩以我們家車行命名呢。我們四個孩子負笈他鄉，越走越遠。而他們退休了，還是住在舊家的老房子，還守著那個心愛的包袱。

家父母生育有兩男兩女。他們有七個內外孫，現在已有兩個曾孫。樹枝擴張，葉滿枝。包袱雖然舊了,但也越裝越多。每個都是他們的寶貝。疼愛我們每一個就像我們還是小時候一樣。家父母從來都不需要我們照顧，八十歲時還完全起居自理，我們讓他們獨居多年，想來實在不孝。要不是三年前家母中風，不得不暫且放下包袱。我才看到父母老了，病了。需要看護並需有幫傭照料生活了，要多關心，我們四個姐弟們就輪流返台陪伴。

11月初天氣出奇的好，我就帶他們出門去玩，台北市區內和近郊的公園。去龍山寺拜拜，去士林官邸觀賞拖鞋蘭展覽，上101大樓,走雪山燧道去宜蘭,走濱海公路去看海….每天去不同的地方。我拍了一些照片，花點心思製作一本相冊送給爸媽。那天我們去參觀”紫檀的奧祕展”,媽媽看到在展場中的”傳統喜房”裡那一張紫檀木雕刻的大紅床，老媽興沖沖地,一直招手叫老爸去看，還說要拍張照片….老爸一付害羞還是不知要擺什麼姿勢的表情，很好笑….我趕緊搶拍下來,後來央請他再讓我拍一張，他就不肯了…看看我自己拍的生活照很寫實,相當生動,是真正的”寫真集”。看看爸媽的髮型，是我的手藝。我親自替他們剪的，看看!!還不錯吧！老媽一直猛照鏡子，看我給她剪的髮型，還好沒有說要染髮。老媽這三年都沒有再染髮過。好像一病老了十歲。現在也習慣了。因頭部受傷過，醫生還是建議不要染髮。剪完髮後，我一邊掃著地上的灰白髮絲，看著混在一起父母的頭髮,想到”結髮夫妻”,從黑髮到白髮。從年少到白首，冬去春來,整整六十年，他倆相濡以沫，同甘共苦，同床共枕六十載。這段好姻緣確實珍貴啊！

台北連續下雨十天了，天雨路滑,那裏也不能去。我為了要找出爸媽的結婚照，把所有老相冊都挖出來。很多很多。我一直搬，他倆就一本一本翻得津津有味。我把老爸老媽推進時光隧道去了。愛講話的老媽失語，只能指指點點。能說話的老爸失智，只能重覆一再問。但因為看這些相冊，勾引起他們封塵已久的陳年往事，過去的甜酸苦辣。兩顆頭擠在一起，一個戴起(老花)眼鏡。一個摘下(近視)眼鏡….這就是一些歌詞裏描述的情景….當然就令我想起那首”白髮吟”…他倆親蜜，越老越互相依賴。誰也不能沒有誰。倆人連興緻都變成完全重疊了。沒想到下雨天，在家裡他們也可以看照片，玩得不亦樂乎。有時，老爸叫我看看這是誰啊？我伸長脖子一看，”爸，就是您啊!”他說”難怪，我覺得那樣面熟…”像這樣的對話,一個下午不知要笑多少回。老爸年輕時喜愛攝影，V8錄影機不離手….他又很勤快，拍完照片就馬上送沖印,相冊整理得好專業，記載得詳細，還夾著入門券，或是票根，簡介。字跡整齊又漂亮，使我也忍不住一頁一頁地讀。原來家父母去過那麼多地方，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們每年飛美國來看我們，現在我看到這些相冊才比較不那麼內疚。原來除了美國以外，他們也幾乎踏遍了五大洲。在他們還走得動時，他們也是趴趴走。難怪我會那麼”愛玩”，”飛來飛去的”原來我就是遺傳到這一點嘛。

照片都泛黃有歷史了。但回憶仍是鮮明甜美的。年輕時，爸爸常說；為何媽媽每次都挽著皮包，我記得我還回答他;每個女人都嘛這樣，不然東西要放哪裏？…現在看照片,忍不住大笑,真的耶,手上永遠有個包，有夠俗？包包又那麼大，.. 老媽年輕時, 喜歡穿旗袍, 老爸年輕時, 有抽煙….照片會說故事呢！！

在一起生活六十年，兩萬多個日子，同桌共餐六萬六仟頓,睡破多少張蓆子？碰過多少次天災，颱風，淹水,地震，還有一次鄰屋大火…數十次的聯考，陪考，看榜。不知多少次的目送，有數不清的歡天喜地的聚會。也有過好幾回錐心痛告的喪葬送別…不論是歡笑亦是哭泣，晴空萬里或是陰雲密布，家父母都是牽手，一起走過。他們有太多刻骨銘心的故事,但最浪漫的是,有幸兩人得以一起慢慢變老。現在一個手勢，一個眼神就堪足夠，有了初初那一場緣起，青水長流，細數眼前的風景，緣起不滅,不知道當初是否曾有”牽手一甲子”這個承諾，這可得幾世修來的好姻緣。也是我們的好福氣。從父母身上，我們看到了豐富的生活體驗。如影隨形的責任。還有生命的意義，在感恩之餘也謹記並期延續代代。同受法益，共霑法喜，心安平安。